飞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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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地绘卷

情难分身

卷一

此去一别，原已经年。

良辰种种，犹似昨天。

回想彼时之你，还不曾有如此通天彻地的本事，只是一只山野间最好看的猴子。

话多，活泼，声入云霄，我每每回想起来，还不自觉笑意盈盈。

但那已是百年前的事了。

我遇见你时，未曾想过会爱上你；我失去你时，未曾想过会思念你。

这两者我皆未算到，于是这百年之间，我受此情爱之苦，亦是自得的天谴。

当然，说我没怪过你是假的。

你对我说过的誓言，不知早已扔在哪块山石里了，你说你要有通天的本事，你要齐天，你要敲碎三界垂老的脊骨，要这天翻地覆之后，再回来找我。

我不过笑了笑。

我从没信过这种话，男人的话有几句是真的呢？但承诺这种东西，一旦出口，就如花果山上一坠而落的瀑布，总在人的心里落个响声。我也想过，是否你跟其他人不同，是否真有命定的缘？

也许答案是否定的——也许真是否定的吧。

后来的后来，你再度出现了。

这中间时光，放在这里不过轻飘飘一句话，而其实的每一分秒，皆如刀尖剜过心脏，消我独自受了。

但我竟然还没有忘记你——

岂止是还没忘记，那轮时空之隙现世之时，山河冷寂，生灵涂炭，但唯独你身影胜过星辰日月，你变样子了，气度不凡，金甲祥云，你长得像你梦中的英雄了。有如惊雷，有如无法阻止的河流，有一种声音在我的喉咙与脑子之间盘旋，是尘封多年的书册再次被翻动，指尖飞尘涌动之后竟是如新的墨迹标题一般，那三个字曾占据我心头之尖——

孙，悟，空。

卷二

当一把兵器很难，当一个有想法的兵器更难。

一个物件，倘若开了灵智，就不会属于任何一个人。

我是金箍棒灵，是金箍棒孕育而出的灵智，灵体幻化的肉身让我可以行走于三界之中。

很多时候我会忘记我以前还曾是一根棒子，是一个没有感觉的物件。

作为一个灵体的感觉是很玄妙的，好像一截枯木上有天开出花来，你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那柄木，还是那朵花。

我的主人是孙悟空，是仙族花果山的门派师父，是顶天立地的英雄。

我是他的影子，他的兵器，他尚在凡世中的一个证明。

这天，我接到了他的任务——自我长出灵智来之后，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过我了。

他说，他有一个亏欠了很久的人，有一道命中躲不过的劫，如今找上门来，他一定要还这个债。

我问他，他亏欠的那个人是谁，欠了她什么？

他长叹一口气，说道，欠了她一生。

他说，你和年轻的我很像，心性很像，气度很像，你比我更像我。

他说，我希望……你替我去见她。

我点了点头。

当时我还不知道，这是一场难收的棋局。

卷三

年少一别，至此百年，轻狂不饶我，亦不饶岁月。

孙悟空这三个字，对不起飞霞。

百年之前，在林中，我还是一只寻常猴子，看你被盗贼围困，出手相救，本是最普通烂俗的英雄救美戏码——但我还迟迟不是个英雄。

我不是英雄，起码当时还不是。我以为，天下非英雄不能娶你，天下非英雄不能被你所爱，于是我要走出去，走到南天门，走到方寸山，走到三界之外，证明给所有人看。

我知我迟早会成为英雄。

身披金甲，脚踏祥云，如此这般来到你的面前。

年少时，我想的尽是结局，尽是威风，尽是定数，尽是睥睨天下的豪情，我胸中有一点被风越吹越旺的大火，这把火可以从东海之底烧上南天门，但我未曾料到，成为英雄的代价是什么。

我破坏了秩序，又亲自修补了它。

一来一去，一进一出，我反倒成为了秩序的一份子。

我早已身在其中。

苍生、花果山、时空之隙，人族、魔界、三足鼎立，当我意识到这些远比一个齐天大圣重要的时候，我已不再是我，我已绝不会成为你爱过的我——

但这是我唯一的路。

我现在云端，你身在凡尘，但你于我而言，我已是地上微尘，你是那天上云烟。

我从前梦中所带祥云金甲，一一成为我身上枷锁，是我自愿，是我自负，是我咎由自取。

我不敢再去见你。